第一卷 第1章 会跳的青蛙-《锦绣年代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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炉子的热量有限,只堪堪驱散了方寸之地逼人的寒气。
一张旧方桌,几把椅子,一个掉了漆的木头碗柜,还有靠墙那张占了小半间屋的大木床,这就是全部家当。
周建刚果然还没回来。
“妈,饿。”小海一进门就从妈妈怀里溜下来,眼巴巴地盯着炉子上的锅。
“好,先洗把脸。”
林秀云舀了点炉子上温着的水,给儿子擦脸洗手。
水有点烫,小海龇牙咧嘴地忍着。
刚擦完,门口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。
厂保卫科的孙干事直接往屋里扎:“厂长!吴厂长在不在你家?”
吴厂长就住林秀云家斜对门。
“没在,是不是还在厂里……”刘秀云看着心急火燎的孙干事有点奇怪。
孙干事塞给她一个纸条,话没说完,风似的冲了出去,直奔斜对门。
“厂长!吴厂长!快开门!出事了!出大事了!”
对门的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吴厂长那件笔挺的中山装刚脱了一半,还挂在胳膊上,露出里头洗得发白的旧衬衣。
他脸上还残留着大会主席台上的春风得意,被孙干事这通砸门搅得只剩下惊愕和被打扰的不悦:“小孙?慌什么!天塌了?”
孙干事几乎是扑过去的,一把抓住吴厂长的胳膊,把人往里屋拽,声音压得极低,却因为过于急促而嘶哑变形,但这一句话像手榴弹,狠狠炸进了这平静了几十年暮色四合的大院:
“……宏海…仓库…棉纱…人赃并获…保卫科扣下了……”
声音戛然而止,门“砰”地一声在孙干事身后关死。
可就是那几个词,足够了。
林秀云手里的毛巾,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刚擦干净的桌面上。
她站在门里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刚聚集起来的家里的热乎气,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。
吴宏海?那个吴厂长家眼高于顶、走路带风的高中生儿子?偷棉纱?人赃并获?
她脑子里一片空白,下意识扭头看向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周建刚,斜对门那扇门再没打开。
平静只是风暴前的假象。
“砰砰砰——手榴弹终于爆了”
整个楼道,整个大院,轰然炸响!
“我的老天爷!听见没?吴宏海?偷厂里棉纱?”
“人赃并获!保卫科都抓现行了!”
“这胆子…这胆子是铁打的啊?厂长的儿子啊!”
“完了完了…老吴这张脸…算是丢到姥姥家了…”
“平时看着人五人六的,背地里干这种勾当?呸!”
议论声、惊呼声、叹息声、幸灾乐祸的啧啧声……像开了闸的洪水,从每一扇敞开的门里汹涌而出,瞬间淹没了小小的楼道。
空气里那点饭菜香和烟火气,被一种猎奇的、兴奋的、带着冰冷腥味的躁动彻底取代。
周建刚站在门口,高大的身影几乎把整个门框堵严实了。
他穿着和林秀云同款的深蓝工装,上面蹭满了黑乎乎的油渍,脸颊上还有一道没擦干净的油印子,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,整个人像刚从油罐里捞出来,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。
“爸!”小海欢呼一声扑过去。
“哎!小兔崽子,别蹭!”
周建刚赶紧侧身避开,脸上却挤出点笑,弯腰用还算干净的手背蹭了下儿子的脸蛋,“冷吧?”
“建刚,快洗洗,吃饭。”
林秀云赶紧把纸条塞进兜里,把一盆热水端到门口的小板凳上,又递过去一块快看不出原色的毛巾。
周建刚“嗯”了一声,蹲在门口,哗啦啦地洗着脸和手,冰冷的水花溅到地上。
林秀云揭开锅盖,热气“呼”地腾起。
锅里是杂粮米饭,上面蒸着一碗咸菜炒黄豆,一小碟切得细细的萝卜干,旁边还有个豁了口的蓝边碗,里面是几片薄得透亮的白肉,底下垫着几根青菜——那是家里唯一的荤腥。
饭菜摆上桌,一家三口围炉坐下。
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,光线勉强照亮方寸桌面。
小海扒着饭,眼睛却总往门口瞟。邻居家孩子的笑闹声、铁皮玩具“呱啦呱啦”的响声,隔着薄薄的门板,清晰地传进来。
“妈…”小海扒拉完碗里最后一粒米,舔了舔嘴唇,小声说,“铁蛋…今天又玩那个铁皮青蛙了,一拧发条,它就跳,跳好远…绿色的,眼睛还会动…”
他声音越说越小,最后几乎成了蚊子哼哼,但那双眼睛里的渴望,亮得灼人。
周建刚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,眉头习惯性地拧起。
他没看儿子,只是盯着碗里那几片薄薄的肉,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,闷声闷气地说:“瞎想啥呢?那玩意儿不当吃不当喝的。咱厂里工资月月发,日子…稳当。”
他夹起一片白肉,放进小海碗里,“吃肉。”
肉片躺在杂粮饭上,微微颤着。
小海没动筷子,低着头,手指抠着桌沿上一条裂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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