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 “大哥,咱们被困死峡谷里了。”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,嚼着槟榔。 “给我来一颗。”侯大狗是瑶民,个子矮,一身精壮的肌肉,面目凶狠。 他年少时,便参加蓝爱贰瑶民起义,多次击垮明军,战功赫赫。 蓝爱贰死后,他就是起义军头领。 明军没少吃他的亏。 侯大狗也嚼着槟榔,露出漆黑发黄的牙齿:“想办法突围。” “突不出去啊!” 胖丁苦笑:“这支明军不是卫所军,他们不用刀剑,用弓弩和狼筅吗,咱们的人根本没法近身。” 狼筅是正统年间叛军叶宗留发明的,用大毛竹制作,前端有用以刺杀敌人的锋刃,尖锐如枪头,竹柄部分保留着相互交错的枝叶。 “他娘的,咱们的武器,他们咋也学会了!” 侯大狗手上没铁,没法打造制式兵器,只能就地取材,就用竹子反复浸油,让竹子既柔软又坚硬。 条件好的,在顶端装上铁枪头。 没条件,就用竹竿子。 这种武器不好操作,需要多人配合,需要经常操练,互相熟悉。 “要饭把式他们也学啊!”侯大狗气恼。 要是有刀有剑,谁乐意用这破武器。 可明军却学这破玩意! “大哥,明军天天在山坡上操练,配合盾牌、刀手、火铳,战斗力比咱们知道强多少。” 胖丁亲眼看到明军操练了。 那阵仗,让他清楚,明军将领要动真格的了! “他娘的,要饭把式也学!明军也穷得吃不上饭了?” 侯大狗怒骂:“撺掇咱们烧船的人呢?让他去联系他背后的主子,让这伙明军退了,给咱们让出条路来!” 胖丁苦笑。 这支起义军的核心,是蓝爱贰起义集团残存势力,再加上不断吸附的土人,都是老贼。 贼有贼道,胖丁早就打听出新任广西总兵官的身份。 那是皇帝老子的亲家。 “怕个屁,柳溥不也有爵位嘛!” “不照样被咱们打得落花流水!” 侯大狗冷笑:“皇帝老子的亲家又如何,他能一辈子在广西?” “哼,不就是捞军功嘛,哪个当官儿的都这样!” “咱们哪次造反,背后没有他们撺掇?” “造反了,平定,军功来了。” “大家心知肚明。” “他方瑛难道敢打破这个规矩?” “说白了,咱们造反就是配合这些当官的升官发财!” “他方瑛怎么能跟咱们动真格的呢?” “胖丁,你挑两个老人,脑子灵活的,去跟方瑛去谈。” “大不了咱们听他的,只要放了咱们,以后没事就给他送战功,他想要什么咱们都给,两全其美,多好!” 可胖丁不动弹。 “怎么不去?”侯大狗把槟榔吐了,瞪着他。 “大哥,这次怕是不行了!” 胖丁抓抓头发:“你没发现没,以前咱们攻克城池。” “那些卫所兵会发疯似的攻打城池,把咱们赶去城外。” “卫所兵只管城池里的官老爷,外面的屁民根本就不管。” “但方瑛没有,他不慌不忙,任由咱们占据城池,他却围着城池不打,一点点挤压咱们的生存空间。” “压根就不管城中官员、老财主的死活。” “我还听说了,因为咱们烧了船厂,皇帝老子震怒,所以派方瑛来杀人的!” “与其说咱们退到了大藤峡,不如说是方瑛,把咱们赶到大藤峡的。” “半个月过去了,外面杳无音信。” “换做以前,方瑛早就承受不住压力,要么进攻,要么和咱们谈判招安。” “现在什么都没有。” “方瑛慢悠悠在山坡上练兵。” “说明,方瑛是皇帝老子派来的人,广西地面上,没人敢惹他,也没人敢为咱们说两句话。” “方瑛是下了狠心,要咱们的命啊!” 胖丁算是军师,他又放进嘴里一颗槟榔,满脸愁容。 侯大狗慌了。 大藤峡里粮食紧缺,快断顿了。 他们是流贼,打到哪里,吃到哪里,压根不存粮食。 抢来的女人、财货,那也不能吃啊! “那该怎么办?”侯大狗问。 “大哥,降了吧……” 胖丁话没说完,就被侯大狗掐住脖子:“你是不是被人收买了?投降?” “老子跟蓝老大造反,造反快二十年了,伱跟老子说投降?” “蓝老大白死了?” “老子那些兄弟,都白死了?” “你他娘的还是老子兄弟吗?” 侯大狗凶狠道:“老子就算死,也不投降那些汉人狗官!” 胖丁不停翻白眼,快被掐死了。 侯大狗松开他。 胖丁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,蜷缩在地上,咳嗽个不停:“大哥,老子想投降啊?” “这不没办法吗?” “降了还能活。” “真困几个月,咱们这些人都不用官兵攻打,都他娘的饿死了!” 胖丁慢慢爬起来:“蓝老大的仇,谁能忘?但只有活着才能报仇啊!大哥!” 侯大狗盯着他,一字一顿:“那老子也不降!” 他揽住胖丁的脖子,谨慎观察四周,压低声音道:“咱们还没走投无路。” “大藤峡这么大,找出几万大军容易。” “但找几个人,却难如登天。” “大不了咱们把大军舍了,藏在山涧里。” “咱们不出来,官军一辈子也找不到咱们,只要财货还在手里,怎么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?” 侯大狗不想放下权贵。 胖丁赶紧点头,但心里却发毛。 连起义军的首领,都打退堂鼓,何况人心惶惶的乌合之众了,这些人打仗不行,内讧却都是好手。 一旦炸了营,后果不堪设想。 而在峡谷外。 欧信和陶成按部就班练兵,也有将领偷懒。 但他俩勤勤恳恳,跟着兵卒一起练,导致这两队的兵卒很少喊苦喊累的,战斗力肉眼可见的提升。 这一切,都被御史记录在案,汇总到方瑛手中。 方瑛共派出二十个将领,一将一千人,共两万大军,把大藤峡完全包围,形成闭环。 但总兵府衙来了三个不速之客。 一个是桂林叶氏家主,叶凯。 另外两个分别是梧州府知府陶铨和广西镇守太监卢宣。 因为方瑛围而不剿,来给方瑛施加压力来了。 “方总兵,咱家可直达天听,你在地方的所作所为,咱家可要禀报给皇爷的。”卢宣捏着兰花指笑着说。 总兵府衙,卢宣竟然坐在主位上。 反倒总兵方瑛,坐在次位。 “方某无愧于心,陛下自然秉公直断,下官愿等陛下裁断!”方瑛不敢得罪卢宣。 他来广西路上,就有人提点他。 镇国军没有镇守太监,这个卢宣花钱在京中找了很多关系,想要做镇国军的镇守太监。 但皇帝没派,卢宣以为是方瑛进了谗言,所以就恼恨方瑛。 “哼!” 卢宣冷笑:“那还不立刻发兵剿贼!” “公公,我军对大藤峡内部地形不熟悉,贸然进剿,恐怕损失惨重。” 方瑛苦口婆心解释:“侯大狗被困在大藤峡之内,用不了多长时间,其部自然溃败。” “用不了多长时间,是多长时间呢?”卢宣问。 “回公公的话,下官以为短则一个月,长则两个月。”方瑛姿态放低。 卢宣登时厉喝:“皇爷等着报捷,岂能枯等你两个月?明军兵卒,也要等两个月后再报功?” 方瑛并不说话。 “传令,立刻进剿大藤峡!”卢宣厉喝。 “公公,下官才是广西总兵官。” “军令当出于下官之手,此乃下官出京时,陛下亲自交代的!” “公公岂能越俎代庖?” 方瑛可不会将兵权交出去。 “本公公乃皇爷近臣,你方瑛贻怠战机,本公公有权接管镇国军,届时本公自然会向皇爷禀明事情原委!”卢宣厉喝。 双方僵持不下。 梧州知府陶铨打圆场道:“二位莫急,都是为国朝效力,为陛下效能,一团和气便是。” “哼!”卢宣冷哼一声,偏过头去。 方瑛苦笑一声:“陈知府,侯贼打破了梧州府,你是清楚侯贼实力的,贸然进剿,结局如何,尚不可知。” 陶铨脸色一垮,他是正统十年进士出身,和他一榜的商辂、章纶、叶盛、原杰等都已经位极人臣。 而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,偏偏梧州府被叛军打破,他这知府官帽都难以保全。 “下官能理解总兵的苦处。” 陶铨苦笑:“所以下官把广西望老叶朋友请来,叶朋友出身广西望族。” “下官的意思是,劳烦叶朋友,去找侯大狗说和,招安侯大狗,消弭兵祸。” “总兵意下如何?” 这才是正戏! 帮着侯大狗说情来了。 方瑛目光看向叫叶凯的老者。 叶凯戴着四方平定巾,恭恭敬敬一礼:“见过总兵大人。” 陶铨之所以叫他的朋友,因为叶凯是举人,人家叙的是同学礼。 “叶先生有何妙计教方某?”方瑛不急不怒。 “若总兵有意,老朽可代总兵去说和侯大狗,令其招安。”叶凯悠然道。 叶家,可是岭南大户。 他家名垂青史的是叫叶宗留,是个反贼,狼筅就是叶宗留叛军发明的,正统朝最大的叛乱,就是叶宗留引发的,袭扰闽浙赣三省。 但叶宗留是浙江人,叶凯却说和叶宗留隶属一脉,同出一家,两家共用一个族谱。 “公公怎么看?”方瑛没下决定,而是看向卢宣。 卢宣冷笑:“依本公公之意,没什么可招安的,侯大狗势弱,直接派兵镇压即可。” “卢公公此言差矣,打仗是要死人的,既然已经把侯大狗逼入绝境了,不如招安其类,令其为国朝效力便是。”陶铨笑道。 看着此二人一唱一和。 方瑛嗤地一声,笑出了声。 卢宣恼怒地看向他。 “你们可知,陛下是何意?”方瑛慢悠悠问。 卢宣登时肃然:“只要皇爷下圣旨,就算把广西杀干净,奴婢也在所不惜!” 陶铨和叶凯尽皆肃穆。 好似三个大忠臣。 “公公忠肝义胆,陛下想必是能看到的。” 方瑛却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跪下,从亵衣里,恭恭敬敬请出一本奏章,双手高高举起:“此乃圣上赐给本总兵的圣旨!” “跪下!” 方瑛厉喝。 噗通! 卢宣吓了一跳,赶紧对着圣旨跪下。 陶铨和叶凯也不敢怠慢,匍匐在地。 “陛下明言,深查侯大狗叛乱!” 方瑛目光凌厉:“不管是谁,全都查出来,概斩不恕!” 噗通! 卢宣身体一软,趴在地上。 他虽远在广西,却也经常要在京中活动,他是皇帝近侍,权力来自于皇帝。 准确地讲,他的权力来源是冯孝。 所以,京中事,他知之甚祥。 皇爷是什么样的人,冯孝可敲打过他,一旦皇爷发怒,他冯孝也得死!他卢宣算个什么东西? “奴婢有罪!奴婢有罪!” 卢宣使劲抽自己嘴巴:“奴婢收了叶凯一万两银子,才帮叶凯做扣,想将侯大狗赎出来,求皇爷恕罪!” 皇帝远在京师,就凭一本圣旨。 就把张牙舞爪的镇守太监吓成这样。 连方瑛都吓了一跳。 从进公堂开始,卢宣都不把他方瑛放在眼里,语气极为不敬。 但拿出皇帝的圣旨,卢宣却不停磕头打自己耳光。 足见皇帝的震慑力。 叶凯也傻了。 卢宣是广西镇守太监,吃拿卡要,样样不落,什么事都敢做,这些年蓝爱贰、侯大狗造反,他都没少收银子。 却没想到,方瑛拿出圣旨,把卢宣吓成这样。 “叶凯,为何贿赂内侍?” 方瑛膝行将圣旨放在公堂之上,恭恭敬敬对着圣旨,质问叶凯。 “在下求卢公公办点小事……” 啪! 方瑛兜头一个耳光,抽在他的脸上:“还不从实招来?” “当着陛下的圣旨,你敢撒谎?” “来人!” “传本总兵手令,缉拿桂林叶氏满门!去!” 方瑛厉吼。 叶凯更傻了。 这还是国朝官员吗?确定不是强盗? 叶凯给卢宣使眼色,但卢宣匍匐在地上,什么都不看。 第(1/3)页